最近几天我再一次感到十分无聊。按照传统的观念来看,我的工作时长在最近的这一段时间大大减少了,那么就产生更多的时间用来消磨时间,而且我也被疫情关在家里了。我在个人简介里面说了,我已经戒断了流媒体,那么至少还有游戏可以玩,但是我的心情不好,不愿意去碰游戏机,而玩手机游戏又给人一种不务正业的感觉,哪怕反锁房门自己玩一下,也克服不了这种感觉。因此,前两天看完了关于红军的书之后,四下一望,就陷入所谓书荒的一种状态,最后觉得可以看一下卡夫卡的《城堡》这本书。
书的内容
这本书到底讲了什么故事呢,就是说有一个土地测量员叫做K.,来到城堡附近的村子来上任,来报到了,但是大家就是不让他报到,村里说不需要他这个人,于是他要找到城堡,也就是统治机关,来澄清这个问题,但是不管他怎么努力,他始终不能进入城堡,或见到城堡派出机关的公务员,或与这些公务员建立联系,并且全村都在以一种系统性的努力对着土地测量员先生的个人努力进行顽抗,比如有一个公务员叫做克拉姆,他有一个公认的情妇弗丽达,测量员啪的一下就把弗丽达勾引来了,啪的一下就只剩下结婚了,结果不仅没有见到克拉姆,而且还被从住的客栈赶了出去,看了一下,只好缩到学校去当杂工,又产生许多不愉快的问题,又流窜到他首先认识的信使巴尔纳巴斯家里,听他的姐姐或者妹妹奥尔加讲了一个特别长的故事,也是关于为什么巴尔纳巴斯家会落到现在这步田地的,然后又被通知说有一个城堡里来的秘书要见他,就赶过去,结果又阴差阳错地听另一个秘书发表了一通长篇大论,干扰了官僚系统的某种仪式,听酒吧女招待又做了一大段评论或者内心独白,在中间的某个时候见到了那个正确的秘书,听那人说了一句话,虽然这句话的具体内容我已经忘掉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它完全无关紧要,最后被酒吧的老板娘叫去,故事就结束了。
想法
那么我们能从中得到什么呢?
首先我当然要先假装卡夫卡是一个我完全没有听说过的人物,把这些文字当成是一个中学生在知乎上发来希望大家来评论的作文选段来看,绝不可能一字一句地把这一堆东西当成是什么金银珠宝,趴在屏幕上从每个像素里面抠出一堆微言大义来。我肯定要直接从画面的左上方扫向右下方,每行取两三个字放在一起,看看能有怎么样的感受,或者说是文风。
基调似乎是比较冷的,具体来说是一种湿冷,就像那些没有暖气,又离淮河不算太远的地方喜欢谈论的魔法攻击般的冬季一样。这并不是一种舒服的感受,就像体表的血液循环慢慢地安静下来,皮肤变得苍白又不健康,开始分泌薄薄的一层抹不干净的冷汗,虽然暂时不至于直接躲到被子里面去,但是浑身都不舒服,大脑觉得自己渐渐迟钝下去,而肚子里感到寒冷的空虚。我的阅读所带来的就是这样一种体验。它可能出自直白的环境描写,可能出自描写中无处不在的荒诞为读者带来的无力感,也可能出自人物对白中渗出来的一丝俄国文学(特别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影响,或者都有。
当然,在这种气氛之下,作为一本小说,尽管是20世纪写的,也依然应当有所谓的结构和其中所填充的内容。拿结构来说吧,虽然这四百页的故事里,差不多一半是自言自语,而另外一半则是为了说给别人听的自言自语,但是在这些自言自语的海洋当中,大抵还像是有一些情节的走向的;但是与其说是走向,不如说是一种断裂,每次一组长长的独白里面,人们像表演诗朗诵的演员一样在原地晃悠或者干看着,嘴里念念有词,而他们终于念完以后,轰的一声,又换了个站位,继续嘟囔起来。就好像并不是自然规律要求他们做什么事情,而是作者以吞噬一切的主体性推平了整个故事。如果说那些人物按着某种自然规律行事,那也是作者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并且每一条都有着强烈的目的性,事实上,我听说卡夫卡是一位“表现主义”的作家,那么这种目的性差不多就是为了“表现”(express)——而不是为了“表示”(represent)。或者说,所有的情节和设定本身就是演员,而不是舞台。什么是“表现”呢?我想整个故事,或者说整个卡夫卡宇宙给人的感觉是某种介于诗歌和寓言之间的东西,其中寓言用来以一种较为无害、象征式的手段帮助内向的作者将他所思考的哲学问题表述出来,而诗歌用来在他无力表述或者无力回答的时候用他的本能代替思考而填上那些文本中的空洞,这个填坑的过程就是“表现”。
至于这本书所具体要探讨的内容,有的人说城堡是什么现代国家,有的人说城堡的公务员系统在我们中国人眼里很熟悉,还有的人说城堡是现代社会本身的隐喻,甚至还有人(比如撰写后记的一位卡夫卡的朋友,忘了他叫啥了)说城堡是宗教体系里面的一种概念,叫做圣恩之类的;我不愿随便揣度作者的想法,也搞不懂他到底想要具体“表现”哪些深意,但是让我们把整个故事里面最浅显的要素提出来:有一个人,来到一个世界,他以为是熟悉的,结果却是陌生的,又并非是恶意的陌生,而只是在一切琐碎之处带来无尽的疏离;而这种疏离的不可解除,以及这种事实所带来的的痛苦,正犹如天经地义一般。我怎么看这一系列的要素?我想起一种观点,认为哲学家最为优良的特质是对于前提的敏感。他能够看到许多牢固的基石在几个既有的维度上紧密安全地堆积在一起,但是在一个难以觉察的、卷曲起来的维度上,其实是完全断裂的,他尽一切努力想要搞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哲学便由于他的努力而产生了变化。作者大概和他的同时代人一样,在“现代”的生活中偶然触摸到这种裂缝,因此也许在那一瞬间(或者对于像作者一样特别敏感的心灵来说,是从那以后的每一个瞬间),都感到一种强烈的疏离,仿佛他便是那个土地测量员K.,但又意识到自己实际上终其一生必定只能是K.所遇到的那些村民中的一个,运气好的话,也许可以在城堡里面做一个秘书。而至于城堡和村庄的具体性质,已经表明了一点,即这些疏离和断裂,对于作者而言,并不是什么宏大的悲剧,觉察和表现它们,也算不上什么反转,没有揭穿什么伟大的秘密,没有阴谋与谎言,它们只是通过种种琐碎无聊的方面,为你接触生活的那层皮肤包上一层永远抹不干净的冷汗。这使我想到,当现代的思想从前现代中走出来的时候,产生的那些断裂是如此的惊天动地,那些疏离和反叛如同烟花一样的绚烂,而现在,在卡夫卡这里,某种后现代的念头从现代的生活中冒了出来,当它回头望向孕育它的断层,却选择讲了一个土地测量员在小村庄里转悠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