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写日记

2022-7-1 星期五 晴
2022-7-2 星期六 他妈的雨
2022-7-3 星期日 这雨就是他妈的停不下来
2022-7-4 星期一 雨

7月1号,我早上起来,看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拉了箱子到红会医院门口等公交车来。一会儿,来了一辆49路,里面有点儿挤。开普勒曾猜测面心立方堆积是把大小相等的球堆起来时密度最大的方案,也许堆人也有类似的方案。公交车是一个适当的环境,可以令人们自组织而得到这种方案。如果人们进入面包车就会成为一车面包人,那么公交车呢?
又一会儿,来了第二辆49路。前一辆车把车站的人们都吃干抹净不留渣子,所以后一辆的肠胃就十分松快。我赶忙扑了上去。这一次,我得以从外面观察梧州站,我看到由公交站向候车厅的路上,有许多潜在的商户。说是潜在的,因为都只有门面,而没有内容,招不到商。梧州是个人口净流出的城市,从各个方面可以看到这一点,比如我在做核酸的时候,护士直接问我是哪一天回来的。火车站里也没有空调,只有一些巨大的吊扇,遥相对望,互相吹不到对方的风,有一种苍凉的孤寂之情,一下子在炎炎夏日,由于触目伤怀的缘故,使得大家的内心都冷了下来,起到了心理制冷的作用。
我早饭只吃了两块沙琪玛,所以盼望着这里能填饱肚子,但是看到商户的潜在性,便不抱什么希望了。好在候车大厅里居然有卖粉的,就去吃了一碗牛肉粉,非常好吃。兰州拉面里的牛肉是片状的好肉,但是大部分时候薄如蝉翼;重庆小面里的牛肉是红烧的瘦肉块,品控不好容易过柴,而且分量永远不够;而这地方的牛肉粉是条状的牛肉碎煮熟了搁进去的,至少下限很高,成本也好控制些。还有一个蛋白质配料,他们叫做腐竹,但我吃起来像是冻豆腐和豆干之间的感觉,也很不错。
高铁上我本来想看看风景的,结果和前座共用一个窗子,前座是个30来岁的妇女,穿个亮绿色的上衣,美甲留得老长,不出所料这类人是最为惧怕直射的阳光的,因此帘子就一直放下来,没有什么风景可看,睡了一觉就到广州南站,钻到地铁里面去了。我注意到,地铁站台上的标识和别处不大一样,在车门那里,其他地铁总是将两侧标为上车方向,而将中间标为下车方向,显示出对市民的殷切而不实际的期望;而在这一站,所有箭头都一贯指向上车,我先猜测或许这一侧车门只是上车,而下车的是在对侧车门,但对侧车门的面前明明只有墙的。于是陷入了迷惑之中,直到来车,才发现原来这一站是始发站。车门温柔地打开了,大量提着各类箱包的乘客从举目无尽的无数个位置狂暴轰入了车厢之中,灌了个满满当当。我想,这一个小时怕是又只能站着了。
中间,上来了一对父子,小孩差不多八九岁,两人说普通话,没什么口音。那小孩问他父亲,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带着箱子?那父亲解释说,因为前面是广州火车站,可能他们要过去。那个小孩抬头看看路线图,想了想,说,也可能他们是从广州南站过来的。我想这小孩懂得举一反三,很聪明,就留意他们对话起来。过一会儿,那父亲摸着小孩的胳膊,评论道:
“你看你这里,坑坑洼洼的。”
小孩感到不服气了,也去摸他爸的胳膊,说:
“你更加坑坑洼洼。”
他爸自己摸了一下,拿定了主意,便说,
“今天教你一个新成语。”
便捏起孩子的手,在自己的大臂内侧抹了一把,解释着:
“你记住,这叫肤——如——凝——脂。”
说罢,自己没有憋住笑,那孩子翻了个白眼,也笑了出来。
从火车站走到酒店的路大约有个五六百米。住在白云区,街道不窄小,但是人行道就未必,而路上的外国人也开始出现了,从下火车便见到黑人,一路上看到三个黑人,还有一个坐在马路牙子上,穿着睡衣的白人。我此前从北京出发以来,一共才在柳州市中心见到过一个外国人,带个大耳机,在那拿西班牙语打电话。晚上下起了雨,我又点了猪脚饭的外卖来吃。其实我总感觉旅游的时候不应当点外卖,但是我又懒,雨又大,电闪雷鸣的一瞬间,我已经重新续上饿了么会员了,谁也看不清我是怎么做到的。
广州的雨下得这么大,下得这么久,下得这么坚决又无情,我夜里躺在床上,听着外头呜哇呜哇的雨声,想着虽然下点雨对农民是好事,但是这样下去也顶不住啊,更何况城市的生活大概并不需要这么多的雨,一想到台风从南边来,就觉得深圳恐怕还要更惨,不管你是提个塑料桶进厂,还是挎个吊儿牌包上班,走出家门的时候,大概心情都不会好受的。雨季唯一的好处,就是暗示了冬日的缺席,但对我而言,冬天是一场战争,是一场利落的冲突,凭着决心与勇气足以克服一切的损失,而雨季却如同科层制下的和平,是一种连绵无终的折腾,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无法用锋芒去抵抗。
第二天我准备冒着雨去黄埔军校的旧址看一看,坐了好久的地铁,到鱼珠冒出来往轮渡那里走。前面有个女孩,大概也是要往那个方向去,但是走着走着,就要回头瞪我一下,我一开始也回头看后面到底有什么东西,结果路上就两个人,莫非是疑心我跟踪你啊。这一下我不跟踪也得跟踪一下了,本来可以走快一点超过去的,现在你走我就走,你停我就停。就这样一直到了上船的地方,结果说是因为台风不让过去了,我心里就跟吃了台风一样,我的幽门气得螺旋起来。我心想我这样冒雨赶过来,你就给我看这个?远远地望了一下黄埔军港的舰,恶狠狠地回去了。走到半道上,又来了一阵妖风,直接吹得我的伞翻了面。伞骨刺穿了伞面,留下一圈小孔,不一会儿,泥沙就沉积在那些小孔的周围。往好了想,虽然现在伞里下着小雨,但是我头上的水将会比外面干净一些了。
坐在返程的地铁上,我很不甘,于是决定再去黄花岗看一眼,遇到什么雨都不管了。中间还走错了路,走到居民区里面,但居民区很有意思,比如说在细细的雨里面,我看到有一个窗户,是两扇对开的木框老玻璃窗,外面叫人漆成了嫩绿色,还画了一只微笑的白狗,并且从户枢之中长出几丛野草,似乎是从那嫩绿色之中钻出来的,在风中轻轻地晃。楼与楼之间挨得很近,穿着雨衣挂着雨蓬的外卖员从居民之中灵活地周旋出来,汇入遥远的车流,就像一支长笛织入铜管的乐句里面。
从侧门进入了黄花岗的陵园,雨越下越大,许多的碑列在竹林和步道的中间,十分方正厚重,但是却具有一种轻盈的神性,将整个陵园的大地托举起来。这些碑是民国期间社会人士所立的,许多是附近地区的工人、海员们集资制作。陵园很大,里面像是个纯血统的公园,有一个水池,雨落在上头,就像池子沸腾了一样。我想起鲁迅《铸剑》里面写黑衣人在王的面前用大鼎烧了开水,把眉间尺的头放在里面,又把王的脑袋也砍进去,最后把自己的脑袋也砍下来落进去,在里面作无限制的综合格斗。可是,砍了一个王,又会有另外一个王,死了一个眉间尺,又要死下一个眉间尺。而且王的特异性其实不如大鼎,毕竟大鼎是秩序在人间的使者,而王只是那秩序掌管的行尸走肉的躯壳,甚至只是躯壳的一部分。而黄花岗神道上的碑石,正是一柄利剑,比眉间尺的剑更锋利。六月的回风,搬来南洋凶猛的海水,倾倒在碑石和四周青青的竹林里,掀起惊涛骇浪,就像杨过在海边看到的那样,这是一种心中的剑法,可以把人心也变成一缕剑锋,遇到躯壳便穿过躯壳,遇到使者就穿过使者,遇到秩序本身,也仍然一往无前,留下一些缝隙,让清新的风通行。
有一些名单性质的碑文是林森和汪精卫弄的,雨下得很大,上面爬了几个非洲大蜗牛,是我平生所见过最大的蜗牛。我被淋得受不了了,就走出去打了一个车,回去之后,别说衣服了,我的书包都能拧出水来。我又想了一个办法,用衣架把鞋子固定住,挂在空调上面吹干。中午吃了一个广式肠粉套餐,有猪肉肠粉,猪肉烧麦,还有猪肉小笼包,三种东西吃起来像是三种肉,他们的技艺特别高妙,把猪肉做得和鱼虾混合的味道差不多,我向来对虾的味道很敏感,因此食欲获得了有效的减退,虽然这份套餐的分量少得可怜,但我仍然不再感到饥饿了。下午似乎什么也没有做,只是躺在床上听雨声,晚上用大量的麦当劳来填肚子,并且和一些人玩你画我猜玩到很晚。

第二天,我记得是先去了广州起义的烈士陵园,主要是去找近代史博物馆的。我一般去一个城市,喜欢去找他的博物馆来看看,因为那里面都是一些他自以为决定了他的灵魂和精神的东西,伏地魔把他的魂器扔得东一块西一块,没有条理,因为他感到心虚,但城市并不是这样的,城市不会暴毙,因此他的魂器是整整齐齐地排列好了,随时都可以观察。对于大部分城市来说,无非就是看他的“城”的部分,就是山川形势,历代征战一类,或者是“市”的部分,也就是经济往来,地方文化这些。而广州是不同的,因为他是一线城市,他的灵魂刻入了史官的骨头,通过义务教育装置的注射,已经混杂在我们的血肉当中,因此要超越本地的观念,飞到天上去看他。就这样,我没有去省博,也没有去南越王墓,第一个跑到近代史博物馆去了。
我是下午进去的,因为昨天晚上睡得很晚,起来之后又无所事事地等雨季丧失他一时的兴致,等了很久才出门。出门前吃了一份鹅肉饭,饭里有萝卜丁酱菜,鹅肉有些骨头,但意识到之后便很容易去除。
进去陵园之后,看到有一系列的碑刻和塑像,纪念重要的人物,叶剑英神情沉郁,而彭湃显得长发飞扬。神道两边是柏树,我看到柏树,总觉得他长了一身无限分叉密密麻麻的肉芽,在混乱地挥舞,但神道上的柏树毕竟老实许多。纪念碑是高耸的,前面放了一排的大花圈,是用三个腿的支架撑起来,又重又晃,昨天广州让台风擦了一下边,有四个花圈已经倒在地上,我便上前去扶。很吃力地扶起两个,就有保安大哥过来,让我不要搞了,我想他们要自己动手,就高兴地走了,下去看了一圈张太雷的展板,回来发现那两个花圈还是躺着没有起来。我想了想,决定还是不惹不必要的麻烦了。其实张太雷这人改名叫张太雷的时候,也和我差不多大。没有几年,就作为总指挥(至少是明面上的)而死在广州起义之中。这两件事情之间,发生了好多好多的故事,都可以作为历史,写在红底的展板上,放在两排柏树的中间,太阳暖洋洋地晒在上面。
近代史博物馆坐在广州咨议局的旧址,差不多对1839年到1949年之间的广州本地历史做了一个很好的普及。其实一进门我就感觉到这馆里有些有趣的人,因为在世界近代史大事件那里,提到了克里米亚战争,加里波第,巴西共和国和墨西哥资产阶级革命,对于小朋友来说,代表了一个很好的观念。馆里面空调开得特别大,但是有一个小喇叭,放着薄如蝉翼的国际歌,所以并不是很冷。
关于历史的东西,特别是1840-1937年之间的这段历史,其实我并不是很熟悉。我愿意说几个细节,是我在馆里面注意到的。
第一,展出关于鸦片的历史时,使用了几个古董木箱作为道具。这些皮箱上写着“PATNA OPIUM”的字样,使我很好奇,难不成这个patna就是我想的那个patna吗。原来真是如此,我在这个地方看到了一些资料,显示进入中国的鸦片主要来源就是恒河平原上的巴特那-瓦拉纳西(Patna-Benares)一带,以及印度西北的马尔瓦(Malwa)地区。Patna这个地方,或者叫华氏城,是恒河支流收束的一个地方,恒河平原的门户,比哈尔的心脏,北印度小洛阳,六朝古都。而瓦拉纳西就更不用说了,在那里连苍蝇和野狗都是前世在阎王爷跟前塞了红包的狠角色,那里就是性灵的居所,信仰的终极。在18-19世纪,这两个地方和它们之间的广袤土地被东印度公司用作种植和生产鸦片的基地,一两百万农民在罂粟田里、在鸦片工厂里劳作,赚取微薄的报酬,然后鸦片的成品顺着洗涤一切的恒河水来到加尔各答,从那里再次起航,最终来到中国,而东印度公司从这航程的利润中,又取出一部分来,用来统治印度。
显然我中学历史课上基本没有听课,所以我想不起来他们有没有讲这个问题,但是“鸦片从哪里来”这事我以前似乎没有好好地思考过。而一经思考,立刻没有什么疑问,一定是印度了。事实上,沿着这个思路走下去,似乎可以说是英国人把白银从中国农民的手里掏出来,然后在印度投资基建,建设铁路,发展航运,在莫卧儿的尸体上重新把印度更紧密地整合起来。尽管英国人始终只是把印度看成是一个原材料生产和加工的基地,但印度却不可能以一种“驱除鞑虏,恢复中华”的态度来看待这些殖民者,因为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恢复的,反而是英国统治的年代塑造了印度在现代文化中所展现的风貌,拿这段历史去黑印度是没道理的。当然反过来说,印度对于英国也无比重要,基本上可以说失去印度之后英国就失去了一切。我感觉,在世界走资以来,每一个朝代的统治者都需要有一个自己的印度,就像每个封建朝代都需要一块打粮食的根据地一样。当然,这些印度也有自己的寿命,比如说本朝榨干了拉丁美洲之后,又把目光转向了中国。
另外一个细节是我在博物馆看到的半个传单,是二十年代在罢工海员中间散发的,我觉得这个传单写得很不错。它是这样写的:

最亲爱的海员同志们!我们为争生存而举行这次大罢工,凡是有良心好和平的人们!除资本家及帮助他们的走狗——官僚军阀——外,没有不同情于我们的。我们的光荣,因为我们有人格的自觉,不愿将劳力仅仅当做货物卖出,而想把各人都取得一个有意义有兴趣的生活!就是不被少数人利用,为之做牛马奴隶的生活。所以才与资本家宣战,实行阶级斗争。那么,我们此次轰轰烈烈的伟大举动,当酝酿与发动的时候,就算是我们得到光荣的时候了。我们的胜利,是可预期的。资本家在现代生产制度之下,筑起独占的堡垒,豢养许多的守卫,他用巧妙心思,奸狡计划,兼并了榨取了多数人的精血。但是他好像吮吸人血的蚊虫,他太饱了,他渐渐飞不动了,他故意在社会中筑成一道分别阶级的厚墙,墙外的人越多,他自己就成为孤立了,他不知不觉在他自己的打算中,就掘下自己的坟墓了。全世界的劳动同志们,将群起而收回自己的权利,不至再受将死的资本家的糟蹋了。我们海员在这样世界浪潮中,为此正当的要求主张,那自然是不会失败的。
不过我们还是不可疏忽,就是资本家的爪牙众多,侦探遍布。他有本事能够造作谣言,颠倒是非,欺骗我们的同志。所以下列诸点,还要注意!
一、坚持到底。我们最后向船东提出的条件,那是体量现社会组织的情形,为争个人生存上最低限度之一种,断不可因威迫利诱而稍形退让。任何人出面调停,必须如愿相偿,方能应许。
二、团结一致。中国人办事没有五分钟的热度,外国人常常用这种话讥诮我们,就是形容我们不能团结的意思。俗话说得好,“众擎易举,一木难支,”我们劳动者能够战胜资本家的优点,就是仗着人多,合起群来能有阶级觉悟,若使不能团结行动,资本家就不难……
(以下为网络上查到的后半部分)
……用种种方法,把你各个击破。
 三、严守秩序。我们由长河大海,惊涛骇浪的生活中,暂时来住陆地。我们应该想想,这岂不是资本家逼我而成的吗?我们当然有一种愤恨,都要针向我们的仇敌发泄,不要对于帮助我们的人们,稍有得罪。所以我们的言语行动,也要守着一个范围,就是很奋敏的很严正的采取一些文明手段,去要求帮助我们的朋友,对待仇视我们的敌人。
 四、注重自治。我们到省城的不下数千人,承各界同志的帮助招待,自然是感谢不尽,我们要晓得仇敌的侦探是很多,他最会的是造作谣言,挑拨是非。他冒充我们海员,来混在团体中,故意作成种种不明誉的事,冀图破坏我们团体的,恐怕也是难免的。我们因此上凡是起居饮食,一切细微动作,都要加一层的注意。不然,他们就要说我们程度不够的话头了,我们应该随时想想,我们一切的动作,果有可以被人谈论的地方么?没有么?
 我们最亲爱的海员同志们!我们应该抖擞精神,完成我们的这一次伟大举动。我们晓得资本家已到运命的末日了,但是也要晓得将熄的灯火,他有回光返照的幻象,我们更是应该鼓起百倍的勇气,防备他回光返照样的一大打击。本党以海员同志们为开始阶级斗争的急先锋,定当竭其能力,为之后援。海员同志们啦!快快共同一致的望着我们的目标奋斗,以期得到我们的最大光荣最大胜利啊。
  共产党广东支部
  一九二二年二月九日

我觉得看旧时候的宣传材料是很有意思的。特别是对于这些颠覆权力的行动,这些从一开始就是要以破坏性的手段打破生活常规的行动,还是要多掌握一些材料,听一下当时的人们是怎么说的,而不是让当代的生活常规、新的潜在被颠覆的权力来塑造我的看法,或者说,正是要通过掌握材料,让历史的人成为当代的人,而不是让历史本身成为当代史的一个注脚。比如,我们如何记住一场革命?我们今天记得大革命,主要是因为他们砍了国王的脑袋,其次是因为他们那些人渐渐地说了一些比如自由,平等,博爱之类的话,所以一念起那个年代,就开始谈论诸如丹东、米拉波、孔多塞、托克维尔之类的名字。但我觉得这正是一种当代史化的历史,我从这里面获得的全部教育就是再一次确证了我所生活的世界是天经地义的,这些东西来源于这里,那些东西来源于那里,这些人给我们带来了今天的幸福生活之类;而另一方面,当我们谈起旧社会,或者说当欧洲人谈起中世纪的时候,就会进入另外一个氛围当中,即一切都是断裂的,仿佛那些年代的平民和我们不是同一个物种一样,这样就相当于讲了一个故事,即我们从时间蛮荒中某个陌生的地带,经过了一个接一个重要的历史节点,终于抵达了这个温暖熟悉的,称之为“当代”的家园。我不喜欢这样。当然并不是说我鼓吹要“通三统”或者要复辟什么东西,而是说我认为应该以一种更加平等的视角去看待历史上的人们特别是平民,承认他们和我其实并不像之前所以为的那样不同,在我的当代生活中去寻找他们的快乐,在我的当代痛苦中去理解他们的痛苦。这样去记住一场革命,才不至于让革命这个东西成为某种虚拟祭坛上的仪轨,才能意识到很多东西其实并不是只有在极端的历史条件下,或者什么崇高的理想主义下才能发生,而是只需要平凡的生活就可以触动的。
然后,我看完这个博物馆之后出来,发现天上又降了很多的水。我在博物馆的凉廊里坐了半个小时,那些人都走掉了,我也没有走,因为我实在不愿再挨淋了。最后我到一楼来散步,在空调外机下面,发现了一个小脑袋。原来,是一个巴掌大的小猫,看见我在看他,就很期盼地走出来,大概是要讨一点吃的,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温暖的外机下面,不是只有这一只猫,而是有两只、三只、四只,花色各不相同,但都是一样的小而精致,耳朵又尖又大。他们的性格也各不相同,有的不愿理我,有的害羞地缩着,有的温柔地瞪着我,瞪得我整个心脏突然变得毛茸茸的。我想人们说的心里发毛可能就是这个意思。
说到毛来,雨停了之后,我出陵园外到旁边小亭子做了核酸,又走去毛曾经主持的农讲所的旧址看看。这地方的文物其实并不很多,还有一堆是讲广府本地科举史的,无聊透顶,大概因为这里原先是孔庙或者番禺学宫吧。不过,还是有很多不错的介绍。具体来说呢,第一次国共合作以后,1924年,林伯渠和彭湃主政中央农民部,作为一个暂时代表所谓进步的组织,在广州办这个农民运动讲习所,一方面通过学员可以了解省内外的农村的具体情形,另一方面也可以通过学员建立和农村之间的联系,甚至派出人员一起在农村发展组织,整合资源。1926年,这个暑校性质的班办到了第六届,由毛泽东任所长,扩大了招生的范围,变成了全国性的了。这一届农讲所的师资也最豪华。
还是说几个细节。首先,经费支出看起来很神奇,学生来粤旅费共5100元,回籍旅费则要14309元,相差太大,很难理解。我想这个支出应该是国民政府报销,来粤只能是有一分钱报一分钱,而回家恐怕就要张口估算,估多一些很正常,但是差出三倍就有点搞了。另外,这里的“回”字,包括我在近代史博物馆看到的印刷品上的“回”字好像是语文书上回字四种写法以外的,写作“囘”。
然后,记录一下这个暑校的主要内容。
一是理论课。网上好像很难找到农讲所的课表,所以我记录在这里:

课程主讲时长(hr)
三民主义陈公博、陈其瑗6
中国国民党史甘乃光6
中国农民问题毛泽东23
农村教育毛泽东9
帝国主义萧楚女14
中国民族革命运动史萧楚女5
社会问题与社会主义萧楚女9
中国政治状况彭述之12
中国财政经济状况陈启修18
苏俄状况陈启修18
中国史概要恽代英10
地理毛泽东4
中国职工运动李立三17
广东第二次农代会决议案罗绮园15
广宁高要曲江农运状况周其鉴6
海丰东江农运状况彭湃4
军事运动与农民运动周恩来6
法律常识毛宪9
统计学安体诚9
农业常识韦义光、蒲良柱16
农村合作概论于树德10
各国革命史张秋人9
革命画黄焯华14
革命歌李一纯4
这个课表非常有趣,看得我也想去听听了。从中也能看出来当时的国民党对于农民运动的重视程度,以及农讲所对自身和它的学生们的定位。比如说,广东农代会决议案的报告就占了15个小时,关于宣传技术的课程有18个小时。
除了这些理论课之外,三分之一的时间用于军事训练。另有两周的时间,到海丰去,进行实地的调研。
毛泽东主持编印了52种农民问题丛刊,这里每种指的是一本小册子,讲一个专门问题的,例如“中国国民党之农民政策”或“湖南农民运动目前的策略”等等。
为了联系各省的实际情况,按照学生的地域来源组织了十三个农运研究会,每周开会一两次,开会时由陆沉来指导。我看到一张单子,记录了当时对于各省农村所要调查的一些话题:

1,租率。2,主佃的关系。3,抗租减租平粜等风潮。4,利率。5,拖欠逼账及烂账等情形。6,田赋。7,抗粮情形。8,厘金杂税杂捐及临时捐。9,自耕农半自耕农佃农雇农数目之比较。10,地主的来源。11,货物价格与农产价格之比较。12,工价。13,失业情形。14,祠堂组织及族政情形。15,地方公会组织及财产状况。16,地方政治组织。17,地方政治情形。18,会党及土匪。19,团防情形。20,教育状况。21,销售何种洋货影响如何。22,兵祸及其影响。23,天灾(原文为炎)及其影响。24,贪官污吏及其影响。25,烟赌偷抢及各种情形。26,出产什么及其销售地。27,妇女的地位。28,农民的观念及感想。29,从前与现在地价之比较。30,从前与现在农产品价格之比较。31,农村组织状况。32,地质之肥硗。33,宗教之信仰状况。34,度量衡。35,民歌。36,成语。

从农讲所回去之后我吃了一个培根蔬萃双层牛堡四件套。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麦当劳会员在柳州还能能点到1+1随心配但是在广州就点不到,感受到了生活成本的上升。广州的麦当劳还卖早茶,感觉是被本地已经腐化堕落下去,脱离了麦当劳的使命了。
昨天好不容易吹干的鞋又湿了。又要吹一晚上,酒店的吹风机不能持续工作,帮不上什么忙。3号,雨下得更加连续,我就干脆没有出门,吃了两顿外卖。一份是湿炒牛肉粿和牛丸汤,打折力度很大,只花了19块5。牛丸很弹牙,汤里的胡椒味道很鲜亮。牛肉粿也不是很咸,吃着很舒服。晚上吃了一份手撕鸡,加了一个蛋。顺便,意识到了酒店居然有一台自助的洗烘一体机,很高兴,终于不用自己洗衣服了。这个东西是深圳一家叫泽远科技的公司搞的,我看很有前途。

2022-7-4 星期一 雨
2022-7-5 星期二 晴
2022-7-6 星期三 晴
2022-7-7 星期四 阵雨

七月五号,美国人又到处打枪了。我赶紧背上书包往广州南站去。说实话,我来广州的那天是周五,走的时候是周二,都是工作日,可这工作日的工作时间里却运行着人满为患的地铁,这和我在别的城市所见到的不一样。那些人就好像是从空气中冒出来的。也许雨季会造成一种隐秘的休假也说不定。你知道么,释迦牟尼曾经规定,众比丘和比丘尼在雨季结夏安居,定居修行,雨季结束后再继续游方。
我总是选择在中午出发,这样我就可以在酒店睡到九点,然后打游戏打到十点,再慢慢悠悠地收拾行李往火车站去。广州站硕大无朋,其翼若垂天之云,成为了许多餐馆坐地起价的保护伞,我在这里吃了一顿肯德基。我觉得肯德基的汉堡面包是不如麦当劳的。不但不如,而且是远不如。唯一的优势在于可乐,肯德基提供百事可乐,而麦当劳提供一种怪怪的碳酸水,叫什么可口可乐之类。
去衡阳的火车上,我坐在靠窗的位子,我的右边是一个抱小孩的女人,那孩子很可怜,因为要在车上学这学那。要我说,你就算是让她满地乱窜,大喊大叫,也比开外放、学英语来得更加不打扰旁人。高铁的噪声远低于地铁,但比起手机麦克风还是碾压,因此手机必须开到最大音量!软件读一遍,小朋友跟读一遍,跟读的录音放一遍,软件评论一下,小孩妈妈再评论一下。hotel。hotil!hotil!Excellent!好好读!说了让你好好读,再读一遍!手机自己拿着!一会儿,妈妈认为课间休息到了,就说不许再看了,抢上一步,腰带胯,胯带肩,肩带手,干净利落地把手机夺去。看多了会近视的。今天的英语课结束了,下一门课是自然课!观察昆虫。这是什么昆虫?介绍水黾的习性!
我就当右边坐了一个摇头电扇,呼呼地在那吹风,我也不听他们和那手机的讲话。我的左边是南岭的丘陵。我们经过隧道,经过山谷,今年夏天的雨水像汗水一样落下来,蓄积在地下,两广常见的黄泥散入其中,产生黏腻的汤,外面空气里的温度是三十四度,湿度是百分之八十五。我们穿过骑田岭,吵闹的风从我的右边吹向左边,循着风望过去,看到山上的绿树在风中摇摆,山顶上大量的风力发电机组正在耐心地工作。一会儿,右边二位出去过道散步去了,列车也到达了衡阳。
后来当我在石鼓书院的门口见到一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生时,我总感觉好像在哪里已经见过这个人。事实上,到了我离开衡阳的时候,来到酒店大堂,才发现他和他的同伙们也聚集在这里。那些同伙三三两两地聊天,而这个人在用湖南话和他母亲打电话。他们这伙人是湘潭大学的学生,暑假来石鼓书院完成一些调研的项目,具体来说,就是要研究石鼓书院在现代文化生活中如何重新起作用。因为湖南大学,出于挨着岳麓书院的缘故,就趁他不留神,一口把岳麓书院来吞了,弄成一个搞中国历史、哲学、考古一类学问的学院,使得别的书院都十分的羡慕,都想要坐上这趟车,不甘心于做一个死的旅游景点,在橱窗后面颐养天年,而是要攀附一个学校,来借尸还魂了。所以这些湘潭大学的学生过来,站在石鼓书院的门口,热烈地议论着。我登上石阶,看到他们,这时黑框眼镜的兄弟就问我说,你好,请问你能不能——
我说,给你们拍个照么?可以的。
他说,不是拍照,是填一个问卷。但是后面三五成群的女生就说,也应该拍一个照。
我填起来这样问卷,已经十分驾轻就熟。以前在火车站,总有人过来叫我填问卷,因为我长得善良又无害,一看就是死读书的老实人,不会拒绝他们的请求。实际上,我差不多也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归根结底,还是不该以貌取人。这次这个问卷,无非就是征集大家对于石鼓书院的现状的看法,以及对他如何借尸还魂的一个意见。有的问题就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书院的?我说我很诚实,就写是其他途径,来自高德地图。还有的问题问对于现在的展览怎么评价,我说我没进去呢还,这怎么评价。他说你就按照差不多的印象。所以我装模作样地环视三百六十度,然后在所有褒义的选项上打钩。末了我要进去,那些女生就说,还没有拍照呢!然后详细地调整站位,张开旗子,指导我的镜头。拍完之后,还祝我参观愉快。我心想,我都在那么多漂亮话上打了钩,什么修旧如旧维护良好,什么积极展开文化普及,怎么能不愉快呢。
其实,我对于书院起到博物馆的作用是不反对的,甚至大力支持。书院应当布置一些展览,介绍他的历史,他的古建筑,他的有渊源的学派,包括这学派的主张和思想史中的位置。有条件的,还应该举行面向社会的专题开放日、面向儿童的趣味活动、面向学生的普及讲座,甚至请思想史的专家来作报告。还可以制作和推广各种文创产品,营销成网红景点,与品牌合作进行商业活动。事实上,我参观了以后,感到现存的展览明显在以上各方面都有所不足,或者干脆是完全不存在,我还感到有一点遗憾,我仍然是希望石鼓书院能多承担一些教育的职能的。但是,我认为这一切应当挂在“石鼓书院博物馆”,而非“石鼓书院”的牌子下面进行。
况且,我觉得这个地方已经将他的社会职能完成得很好了。我来的时候,正是沿着城里大道的路口走过来,汽车在这里乱糟糟地穿行鸣笛,大量的摩托车像蝉一样在路边凄切地叫着,正在这个时候,突然到了石鼓书院的门口,我是从夏日正午阳光的领地上,一下子走到了空调的水迹和绿树的阴影之间。有一个老师,在树底下带小学一二年级的孩子们做活动,走道对面是一群带幼儿园小孩的老人,三三两两地在健身器材上谈笑风生,那些小孩在人造草皮上追逐打闹。往前走,是一群老人的合唱团,带了一个大音响,他们跟着音响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在这一整个区域的右侧,是一阵潮湿的风,从下面二十米的地方升上来,慢慢地浸润到斑驳的影子里,这就是湘江的雄壮的水汽。现在正是涨水的季节,湘江翻着浑浊的细浪,漫过紧贴两岸的步道和草坪,也使得一些本地的蛇迁移到海拔稍高的地方去了。事实上,石鼓书院正如问卷上所说的,是一个修旧的地方,因他的古代建筑都在衡阳保卫战的时候被小日本儿给搞没了。它不像岳麓书院,它只在精神上是存古的,同时衡阳的气质也不像长沙那样激烈。因此也更加无所忌惮,更加具备一种纯粹的公共空间的性质,它入口处的绿地和江畔的步道联系在一起,作为老城区的市民广场发挥着作用。
我刚刚到衡阳的时候,坐了公共汽车去酒店,结果下车之后又走了快一公里才到。我发现一个特质,就是越小的地方,红绿灯的周期越长。梧州的红灯比柳州长,又比衡阳的短。走在这里的街道上,感到人行道很窄,是用灰色和红色的砖头铺在高低起伏的地上,电线和招牌向外悬挂在天上,空气中有一点潮湿的辣椒的味道,天光炎热,搞得人全身皮肤往外哗哗地渗水。走到了这个酒店,发现是自助办理入住的,一般这种时候我肯定会出点幺蛾子,果不其然,公安系统弹出了奇怪的提示。在我等店家来人帮我手动入住的时候,那些湘潭大学的人们出现在一楼的大堂,这就是我第一次看到他们。
酒店装修得很现代,房间里有一股涂料的味道,有点苦,不是我喜欢闻的那种甜甜的涂料味,我有一点失望,就出门去找衡阳博物馆,那是一个小博物馆,在一座有天井的二层小楼里,有的房间没有空调,而每个展厅的入口都是晒得发黄的厚塑料帘子,下午的阳光打在上面,弹出了黄宝石的光辉。我进去的时候,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用粉笔往大门口的地上画白线,他看到我,就来检查我的健康码,看过之后,便让我进去,直到这时,我才发现原来门口的闸机本来就是大开的。
说实话,尽管这是一个小城市的小博物馆,仅有两层共八个展厅,而且一楼基本上只有展板和一点模型,没有什么展品,但整体上做得很有条理,参观体验很不错。首先,是讲湖南怎样有文明,怎样得到开发,即所谓筚路蓝缕,以启山林。这些山林生长在雨热同期、崎岖不平的地带,爱好积碳的植物们愿意生活在这里,但人们一开始可不大愿意,比如说,我就是一个例子,我走在南方夏天的街道上,感到每个毛孔上都装了一个抽水机。但是,农业开启了强大的自然选择,打开了命运之门,人们因为那些植物而聚集于此,进行着合作与交换的演化,自唐代以后,这种演化渐渐产生了学术。这个展厅里面认为主要是南宋胡安国、胡宏父子跑到衡山下面办学讲经,带来了理学的文统。后面这一脉的文统就成为了湖湘学派,出了张栻,后面又有王船山。宋元易代把北边的人口打没了,但是湖南似乎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此消彼长之下,湖南的教育就起来,并且带着独有的风味,在近代更加剧烈地挥发着他的影响,所谓中国如今是希腊,湖南当作斯巴达;中国将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
二楼有一个展厅,展出一些湖南文化名人的书法,很遗憾,没有看到毛的手迹。但是有其他人,比如曾、左、胡等人,还有郭嵩焘。左宗棠写得骨头很硬,曾国藩可以说写得比较有法度。胡林翼写得就不是那么漂亮。不过我有一个意外收获,我看到胡林翼的落款是润芝,查了一下,原来毛是效仿他的。后面可能是为了区分,把草头去掉了。还有别的展厅,展出一些本地出土的古文物,比如说我看到一个石磬,上面有叶向高的落款。我查了一下,叶向高不是本地人,似乎也没有在本地做过官,不过料他既是东林点将录的首恶,肯定和衡山周围的学术界过从甚密。有趣的是,叶向高应该是读过《几何原本》的,他很喜欢这本书,他和利玛窦的关系也很不错。博物馆还有一些瓷瓶、青铜器、玉器之类,青铜器最早至商代,主要是些战斗部,例如矛、戈、剑等等。有一个商代的戈,上面有铭文,我拍下来仔细看也无法释读。这戈显示出自衡阳废品仓库,事实上,整个二楼青铜器展品的一大半似乎都出自衡阳废品仓库,还有的来自所谓“文物商店”——这个概念仿佛很久没有看到过了。文物商店的体系自从改革开放以来,大抵运行不太顺畅,不过在衡阳,时间的许多方向都流得很慢,比如说,很多在一线城市叫做“便利店”,在二线城市名为“小卖部”,而在县城被称作“超市”的地方,在这里仍然挂着“副食店”的牌子。这使得里面卖的农夫山泉都有一股古色古香的味道。走在博物馆的二楼,听见下面有啪啪啪的声音,我下去一看,原来是员工们在一楼的大厅里打排球,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热身,因为他们已经在外面画好了白线,挂起了网子,看来是要大战一番了。我看到这时候门口的闸机反而关了起来,回头一望,大家都在聚精会神地热身。
于是两手一撑,跳了过去,从昏暗而凉爽的大厅霎时间一跃而进入了热风和阳光之下,太阳在远处猛烈地放射,借着蝉的力量,宣泄他的声音,将晚风渐渐地煮沸了,吹过球网张开的眼睛,那球网只是在炙热的酸风当中微微地抖动。当我走到大门口,回头看去,感到一切都刺眼,一切都晶莹剔透,如同鲜活而不可触碰的过去,如同无可挽回的记忆,在光芒之下融化了。那一刻,虽然没有阻隔,我却隐隐约约地知道,我终生将不再进入衡阳博物馆。事实上,在这个时候的体验是非常独特的,我只记得我沿着街道走去,好像从天堂走入一片大海。街道的一边是一些老人,另外一边是创建文明城市的标语,标语们同气连枝,逶迤不绝,将街道这一侧和那一侧的人行道分割开来,而老人们终于在远方发现了一个缺口,从那里矮矮的栏杆翻了过去,像抢渡乌江一样渡过了稀疏的车流,我也紧随其后,我的后面没有别人,只有直射的阳光,他寸步不离地跟着我,折腾我,晒得我后背的衣服完全湿透了。我来到了蒸水边,沿着高高的堤坝随机地走。现在是2022年7月5日的下午五点,星期二,水边的街面停了种种面包车,有人在拆装招牌,有人在焊接不锈钢管,有人坐在“禁止钓鱼”的牌子下面钓鱼。说起不锈钢管来,衡阳有显著异乎常态的大量不锈钢加工店面,开在九十年代居民楼的一层,就像郁郁葱葱的山脚下的那些隐秘潮湿的山洞,但是又火花四溅,总之,是一道亮眼的景观,特别是在你没有带墨镜的时候。那些楼之间的缝隙又窄又曲折,中间潜伏着许多的空调外机,如同洞穴里的蝙蝠,他们就像是将死的老人一样流着口水,不对,是将他们的口水雾化喷射出来,当你经过他们的领地时,你要像玩一个竖版射击游戏那样不断闪躲。楼的墙壁上装有现代艺术一样的燃气管道,每个单元门边上还有近年新加装的外挂式电梯井。我想到我家边上也有一片早年间村庄拆迁得到的小楼,他们的年代相仿,但是墙壁要光洁很多,比如说,至今也没有装上这个电梯井。那里有很多老人,也许他们已经懒得坐电梯了,前些年他们中的长者下葬的时候,还要敲锣打鼓,秉烛夜游一番,用唢呐去和星辰交谈,但这活动也渐渐归于永恒的平静,多年没有发生了。这种气氛之下,大概不安装电梯井也是正常的吧。我在路边买了一碗牛肉粉,一听淮南纯生,拿回宾馆里面去喝,我感觉淮南纯生的味道并不是很好,但是仍然很快地喝完了。感到喝酒将要成为一场献祭,祭品和神明都是我自己。
第二天我到石鼓书院去,那书院是坐落在一个突出的江心半岛之上,他的尽头是一个亭子,从那亭子二楼的窗户朝外望过去,能看到蒸水汇入湘水,蒸水从左边来,清澈些,也不如湘水的浑浊和宽阔,当他们碰撞的时候,在中央形成分明的界限,一线远远地向天上去了。蓝天澄澈,白云凝滞,产生一种音乐性的景观,而又裱在木框的窗子里。这是一种中国的音乐,它的来源在于对自然声音的模仿,并且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理念,即对于音色的追求,而在实践中可以通过材质和旋律的两种手段来达到音色上的目的。这种音乐是画在傅里叶变换的频域上的,事实上,提到这个,我想起压缩图片的算法也是要存储频域的信息的,也许可以搞一个算法,把图片转换成乐句。在这亭子的底下有一个山洞,是唐朝就已经知道了的,还有唐人的刻字在外面。另外还有一个亭子,卖纪念品;两间堂屋,供奉李忠节和武侯;几间小房子,展示一些石鼓书院的历史。你说这一套里面能办起一个宋朝四大书院之首的学术机构,我是不信的。最近水位上涨,摩崖石刻不让进了,我走到那里去,看到路被封住,从绳子下面钻出来一个工作人员。我也学他要钻过去,他慌忙制止。从书院出来以后,我看到周三华莱士在搞特价,进去点了一个套餐。那里面没什么顾客,坐了两个等单的外卖小哥,在手机上看大字体的网络小说。做了一个核酸回酒店去,是在本地的私立医院,煞有介事地给我发了张就诊卡,让我找个医生开单子,先去找心血管专家,发现他不在,再去隔壁找糖尿病专家。回去吃了一碗蒜薹炒腊肉,或者用本地话说,叫蒜苗炒腊肉。也许是我遇见了糖尿病专家的缘故,那配送的米饭含糖量似乎不太高,颇符合对于南方大米的刻板坏印象。很快到了夜里,我知道酒店的隔音很不好,隔壁两个人在楼道里面争论,很快争论的性质产生了变化,语气越来越怪,声音越来越单调,三分钟后才平息下来,成为窃窃的私语。
七月七号,是一个重要的日子,怎么说呢,因为这是安倍暴毙的前一天,或者叫做负一天纪念日。所以说,为了体现一种庄重的气场,天上下起了一点雨,我是在从衡阳出发的火车上遇到这雨水的。旧时候的火车哐哧哐哧,而现在的火车是嗡嗡嗡的,一下就到长沙,然后掉头向南,去韶山。这个时候,要把每一排座位向后转过来,我以前没有经历过火车掉头,这是我第一次见这个操作,感到很有趣。为什么一定要朝向前方坐呢?难道是向后退得太快,望着窗外的景象,容易大脑宕机而晕车吗?但是还有一种车型,是每两排相对而坐,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半人是背向前进方向的,也没见他们发表意见。
到了韶山以后,先是准备坐景区的大巴,可是看了一下地图,发现景区的大巴只到游客中心,而我所定的民宿却在景区里面,需要坐额外的大巴,花20块钱,并且仍然要步行非常远的距离。在这种大雨和暴晒二选一的天气之下,我是不愿意的。于是转向旁边的出租车,可问了好几个司机,都说不去。这下就被动起来了,我只好给民宿老板打电话,希望他能派一个人来接我,可是对面压根儿不接电话。这个时候,只有选择最后一条路,就是坐摩托车过去。就有一个戴眼镜的司机过来了,我感觉这人长得50来岁,考虑到气候与生活,应该实际上是40多岁。他张口就要价单程40块钱,比打车还要贵一点,我问他35行不行,他说你那地方出租车都进不去,只有我们这些人拉你,这没办法讲价的。我这时很饿了,急着要赶到目的地去吃饭,就同意了。他掏出一根麻绳,把我的箱子捆到摩托车的尾巴上,又找了另一个司机,拆下他的雨蓬,装在自己的车上。但是,出发之后,雨势更加无限地增大了,不得不找一处亭子来避雨。这时候他就打听起来,问我在哪里定的民宿,多少钱,我说携程上定的,不到一百块。他说他家里也是做住宿的,并且评论说一百块可以找到比那里近得多的住宿,事实上,就连他家都比我定的地方要离景区的核心区更近,特别是“离毛主席铜像只有一条街的距离”。我说我过来是看毛主席,又不是看什么铜像的,他就说离纪念馆什么的也近。我看了一下,确实是比我之前定的地方稍微近一点,就跟他说我定的是85块钱,你要能匹配这个数我就住你那里,他说一口价90块,并且我走的时候仍然坐他的摩托车走,否则我无论住哪里,只要在景区的内部,都难以快速取得交通。他并许诺说我去哪里,即给他打个电话,可以带一下我。因为毕竟住宿地点离纪念馆仍有十分钟路程,烈日当空,走路还是有点难受。他说,都是读书人,不会骗你的。
我是感到怀疑了,因为我知道读书人最会骗人,而且这话颇有一种自知之明隐藏在里面,即他已经意识到他的计划中含有使我怀疑的成分,因此主动挑明这种怀疑,来使我落入一种尴尬的境地。偏偏这个时候我还没有想明白他这里到底想额外赚到的是什么钱,因为已经谈好的价格都是在我的接受范围之内的,所以便采取一种静观其变的态度,决心先到他家看一看再说。
在路上的时候,他就语重心长地说,等你出门多了之后,就会发现在携程订房间其实是亏的,远不如直接打电话。我说可是我感觉现在携程还在撒钱的阶段啊,买高铁票打折,买了高铁票之后订房继续打折,六折起跳,虽然不知道那个原价到底有多么原,但是打完折之后确实是还挺香的。我说我反正感觉携程现在可能还是亏的,过两年才要提价。他说亏什么亏,早就垄断了,我们这些想上携程的页面都要给他们交钱。其实根本就不赚的,你看平台给你打折,实际上亏的不是他们,亏的是我们这些人。最后总结道,国家是终究要打压他们这种垄断行为的。
我很久没有坐过摩托车了,事实上,上一次可能还是我4岁的时候,楼下有一个卖水果的大哥,他很喜欢骑摩托车带小孩出去兜风。从高铁站开向村里和景区的路上,我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具体来说,是由崭新的柏油路和散碎的农田所带来的。我总有一种印象,这种黑色油亮800D的柏油路总是和连绵平坦、高度集约的农业生产联系在一起,而散碎在丘陵之间的农田似乎和灰色的水泥路更搭。现在在农村实现低成本的道路硬化基本上都是水泥路,两三个人就可以铺起来,维护起来也更加方便,只是对于旅游区的车流量来说不太友好。事实上,到了景区内部那些外部车辆不让进、大巴线路也不经停的路段,就立刻都变成了水泥路,路面变起脸来比天气还要快。在景区的入口处设置有拦车的横杆,摩托车就从横杆与栏杆之间的缝隙毫不减速地挤了进去,随后又从山上的小路稍微绕了一下,解释说现在查得严,不带头盔罚50。如果载了超过一个人,要罚一百。和衡阳一样,湘潭也在创建文明城市,因此要以精力充沛的运动来剪除一切抵抗文明的因素,而且景区也希望这个转运游客的生意最好全由景区自己来控制,所以乐于敲打那些骑摩托车拉客的人。然而最后通过一个隧道群之后,仍然与交警碰上,但这些交警此时正陷于一场私家车撞击公路护栏的调查当中,我们趁机一个加速就消失了。
接着到了他们那里,我看了一下房间,给了我一个双床房,至少比我定的大一点。至于网络和其他的条件,已经不抱指望,即使去了那里,也多半是一样的,于是就决定在这里住下了。这时已经是一点多,我在他这里吃午饭,但菜单却震慑到了我少见多怪的眼睛,虽然上面的字都是故作灵动的windows自带字体,但是放在一起却显得十分扎实又豪横,主要是因为上面的数字刚劲有力——我本来是期待了一顿农家乐的午饭,结果这菜单却打出了米其林的风采。为了挽回一点成本,我点了一个野山菇炒腊肉,配上一碗米饭,怎么说呢,小亏六十块钱吧,少输当赢。野山菇不是很新鲜,也尚能咽下,主要是我是一个十分不挑食的人,一般吃炒鸡蛋吃到蛋壳都直接咽下,所以这次在每个蘑菇里面吃到大量沙土,我也就没当回事,心想这次虽然吃不到走地鸡,但是也设身处地体验了走地鸡的日常饮食,是十分宝贵的经历。同时手里筷子仍然闲庭信步,试图在这道菜里找到一点传统意义上的腊肉,可惜并不能如愿。有时我感到这肉似乎是拿生理盐水腌制的,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里面竟精确的没有一点瘦肉,都是流不出油的肥肉。当然,不吃肥肉这种事情,肯定是只有矫情的一线城市虚拟布尔乔亚小仙女们才能做得出来的,因此我仍然云淡风轻地吃掉了所有的蘑菇和一半的肥肉。一般人们总说一道菜是否下饭,但在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我却感到这米饭十分下菜,这种缺乏淀粉的籼米,却也能竭尽全力,用那一点麦芽糖的馨香,抚慰不知所措的口腔,在我的心中,这米简直就是大英正米字旗米其林三星米饭仙人下凡,而那碗野山菇炒腊肉,我愿称之为一座忆苦思甜教育的丰碑——但不开玩笑地说,这种饭菜在毛的职业生涯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倒确实算得上是平均水平以上了。这也是想起来就令人感到遗憾的一个地方。不过,要是告诉他这顿饭花了六十块钱,而且还没有辣味,他应该也是很难理解的。
吃完之后我暗示老板娘这个菜的质量稍微有一点和价格不符,但是老板娘并没有回应一句话。我又给老板打了电话,问他是否有时间送我到纪念馆去,他跟我说等一下,我就等了二十分钟,然后又打电话,他跟我说等一下,这次我一分钟也没有等,就直接走过去了。顺便说一下这个地方的名字,叫做x龙山庄,我不是很愿意在网上这么直接说人家的坏话,因为我怕他们附着在网线上来找我算账,另外由于我没有住过本地其他的住宿,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真的就比他们更好了,其实在我看来整个韶山冲旅游区的运行都充满了一种很难受的怀旧感,几乎是前现代的,反倒更加符合我上幼儿园那个年代对于旅游景点的体验,仿佛你一进入大门,就被裹挟在一种冲突的氛围之中,每时每刻都在迎接着微小的冲突,你的大脑师老兵疲了,而也正在你最疲的时候立刻就要面临较大的冲突。你要和大量人打侵入式的交道,时刻厉兵秣马,剑拔弩张,大力防御,高声斗争。同时你的目光要坚定,你要显得游刃有余。不是说这样不好,但这种生活方式不符合我对于旅游的期望。
稍微走一下,走到出汗,就来到了毛泽东纪念馆里。这里面的人有很多,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都直接冲着二楼的生平展区去了。一楼的专题展略有些冷清。这专题大概就是讲党内纪律,讲一下毛的时代,从上井冈山组织根据地开始一直到三反五反的这段时间里,中共是怎样监察党内纪律的。考虑到许多来韶山的团体是什么成分,这个展览其实用意也很明显了。可惜我所见到的一个穿红衣服的中老年团,尽管导游对他们是口称领导的,却没有好好看这个展,一下子从展厅里飞掠过去了,考虑到老年人的动态视力水平,很难说他们看到了什么东西。
前期的一些实践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比如说在中央苏区时期,建立了群众为主体的突击队,轻骑队等一些组织,这些组织的职责,就是到处微服私访,但是只有监察权,没有司法权。当然有的人就说,这个东西让人想起秘密警察。但实际上似乎这个时期没有因此产生比较恶性的政治斗争,也并没有一些关于这两个机构造成的冤情的故事。我感觉中共一直以来有意识地通过意识形态的手段来抵御行政体系,或者说是现代科层制,对于人类的持续腐化。我觉得这个思路是没有问题的,反过来讲,另一条意图通过构建制度来解决问题的进路可能问题更加大一些,我现在的看法就是无论政治制度怎样精心设计,行政体系都会科层化。随着信息处理和资源调配的能力上限越来越高,尽管个人的权力意志是可以被制度限制住的,但是集体的权力意志不可能束缚。所以采取一种极端的形式,用意识形态把官僚系统管起来,表示我一开始就不抱希望,知道你们一定会膨胀,所以我就用意识形态的教育来卡住你们再生产的这个环节,尽量让生产出来的每一个新官僚都能保证某种基本下限,然后期待这个下限所能提供的主观能动性可以解决多数实际问题。当然从1927年以来这个下限很少有提高的时候就是了。
然后二楼就是关于毛的生平的展览了,我来潭路上,在高铁读了毛传的前面一部分,差不多从头读到他上井冈山为止。这也是一个合适的时间点,因为在此之前的毛,可以说是一个成功的政治人物,也是一个顶级的社会活动家和评论者,他的东西是可以由普通人直接拿来学的,是一段可能产生共鸣的经历,很多事情跳一跳也能够得着——其实我这次出门到处走,也是一定程度上受到启发,但是我生性太内向,所以不能广泛交游,只能逛逛街,看看博物馆之类的。至于上了井冈山之后的历史,就只能用战略的视角去看待了,对于无意书写建国神话的普通人来讲,没有什么参考价值。我也是着重看了他年轻时候的资料,主要是一些发表的文章。这些基本上都是不进毛选的,很多是发表在报纸上的、和评论家们撕逼的文字,看起来很有趣味。那个时候的文风,特点也很鲜明,就是条理清楚,细节充分,所谓结硬寨,打呆仗,不慌不忙地把每一处论点掰开了揉碎了讲出来。比如评论上海一个女子被家庭矛盾逼迫自杀,有评论家指责其软弱,并且提出“出走”的解决方案,又反驳毛关于这是“社会问题”的论断,认为这自杀纯是个人因素,一套组合拳耍得虎虎生风,颇有知乎大V的风范。毛就先承认自杀确实不对,而后指出导致这种后果的有四种原因:个人、娘家家庭、夫家家庭、交际圈子,后三者均是受到社会意识的影响,并且详细地说了一番。接着又问了几个最基本的事实问题,意图使人认识到在那个市民社会中,女性仍然无法离开人身依附的经济关系而单独存在,而这也是整件事情里最值得重视的主题。当然,那时毛应该没有读过涂尔干,而《娜拉出走以后》更是要等到四年后才写出来。而如果说这个时期的文章有什么缺点,就是太啰嗦,有时不涉及细节和论据,仅用来说明观点的地方,也要车轱辘话翻来覆去的讲。当然,可能是出于对受众水平的考虑,或是希望特别强调,报纸又不能随便给你加粗,所以有意这样写。后面当了政委、指挥员的时候,就不这样写了。
这个馆的人数不少,很多是带孩子的家长,也有衣着朴素,拎着旧水壶的老年人,很少有我在其他博物馆看到的出双入对的情侣。这也很正常,毕竟毛来自湘潭的小山村,你很难把他的纪念馆修在适合社交旅游的路线上。年轻人普遍比老年人看得快,但看得最快的仍然是那些穿着统一款式红衣服、被导游称作领导的中老年旅行团成员。
从这里出来,我就走去毛的故居。那里真正是人声鼎沸,像下饺子一样。快要到门口的时候,人家说马上关门了,那里是五点钟关门,四点五十停止入场。我还有五分钟。其实本来是要查预约票的,而我预约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啥时候会来,按照在纪念馆的经验,要重新预约,至少要花掉两分钟,而我还要排队存包。结果,我的包太大,只能走人工存包,反而还不用排队了,而且我不知道怎么就被挤在一个旅行团的中部,在导游一声令下、入口闸机开闸放水的时候,顺着人流涌了进去。没有想到,进去之后还要排二茬队,这时另外一个夕阳红旅行团出现了,许多的大妈各凭本事,从侧翼冲击排队的阵型,我们被挤在墙边,好像是遭到了锤砧战术的临时壮丁部队那样手足无措,我们的右手边的石墙是重步兵,而大妈们就像高机动性的骑兵,不对,是虎式坦克,她们从左手边冲了进来,搅乱了我们的列阵。有人表示了不满,大妈们就声称是之前一批没进去的,其实她们早该进去参观了。我想,嘴上是无法喷过虎式坦克的88毫米主炮了,不如给它们上上对抗。于是我稳住下盘,想象自己是一人成军的八卦阵,所谓江流石不转。但是我仍然失败了,即使高吨位如哈里-马奎尔这样的世界级防守者,也难以一防三、一防四,更不要说我自己了。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被人流挤进了这座破旧的小房子。基本上,这就是典型的清代湖南民房,房子围一圈,中间有个小天井,露出逼仄的一圈四角的天空。然后有堂屋、横屋、厨房、卧室,还有放农具的地方。作为富农,毛家还有猪圈和牛栏。有趣的是,毛泽覃和毛泽民的卧室在猪圈两侧,而毛泽东却住在远离猪圈的地方。也许,居住环境对于综合能力的发育是十分重要的。
出来以后,我来到了毛泽东图书馆。纪念馆那里人流如织,故居那里人流如过江之鲫,而图书馆这里差不多是人流如我了,只有我一个人。当然这里属实也没有什么可看的,展厅里只有老毛看过的几本书,还有一些多语言版本的毛选。这里的标牌是江泽民题写的。在这里差不多晃荡了五分钟,就走回住地去吃完饭,这次我也不惯着他们了,直接拿了一桶方便面,两个卤蛋一瓶水,花了十二块钱,感到终于能吃顿好的了。结果其中一个卤蛋居然还是坏的。
第二天一早,我便来到了韶山站,在这里得知了安倍的新闻,我感觉就像安倍本人一样开心,当然安倍不是主动开心的,他只是被动的,但是我觉得我这也算一种感同身受了吧。我的品格是经受了考验的。话又说回来,考虑到国际和国内的一些风波,特别是国内经济领域长期以来的一些新闻,总是感到有一丝怪怪的空气在鼻子前面盘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