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玩一玩,晚上睡不着,就写日记

2022-6-24 星期五 晴
2022-6-25 星期六 晴
由于我妈说要搞一下“说走就走的旅行”,我们就跑到了广西去了。事实上,我是周三出去踢球的时候才得知的消息,没有什么考虑的余地。他们是说在山里面待个两天,而到了周四晚上收拾行李的时候,我转念一想,要出去的话,就出去久一点。
飞机三点钟落地桂林,包了一个车,直接开到龙胜县一个叫龙脊梯田的景区里面。临桂到龙胜这一段,好像是近年修的高速,是厦蓉高速的一部分。大约两小时到县城下高速,又花一小时,走景区里的挂山路,到达住的地方。沿途到达权力交接的地方,就要查一次各种健康码。出机场查,下高速查,进景区也查。倒是没有排队。
以前来的时候,没有高速,现在有了高速,便有了4A的景区,要围起来卖票了;我们是疫情季节千里送钱的贵客,买的可是疫情主题的半价票。
住的地方是一个挺高档的客栈,在半山腰上,对着四下的梯田,可以观景。一楼冲着观景台的方向,围了半圈落地玻璃,我想这跟个五星级酒店一样。后来和老板交谈,知道这是靠人力从山外面扛进来的。一扇落地的大玻璃,要六个人扛,走一个小时的山路,才能运得上来。更大一些的,要八个人。这四层的小楼,什么砖瓦泥沙木头,全是这样靠人力从山下弄上来,盖了两年。老板是个本地人,在外面上了大专,正逢景区开发,便回家来抓机会,做了两年没日没夜,不穿一天干净衣服的努力,终于换来一座客栈。不过,他被选为村长,政务缠身,这里平时是他的家里人在经营。他们说,建好就赶上疫情,只收了一个暑假的旺季钱,之后都是一到国庆节就穷起来了,有时还要靠村里从景区拿的分红才能过个好年,这分红是八口人拿一万二,只能说过年照习俗摆酒是够的,但也存不下来。
饭是很好吃的。有烤的竹筒饭,竹子烤得能当炭笔。外面的竹筒饭多是蒸熟的,竹子可以重复使用,在这里就不行,只能当做烤下一批竹筒饭的燃料。这种竹筒饭里面还有玉米和肉汁,极为鲜美。我从前以为南方大米多籼,但这自家梯田产的稻子更像北方常吃的粳米。还有一只炖的走地鸡,这些鸡平时在梯田里飞天遁地,肉质很柴,配上辣椒酱油调的料汁,也还不错。还有本地的竹笋,这是老板的家人早上五点出发,晚上八点半回家,在远处的高山上采来的,他们背来两麻袋一指粗的细笋,剥皮之后,只剩下一半重量。这种笋炒完之后,口感生脆,而味道圆滑。此外,也有两种米酒,一种是四五度的,甜味盖着酒味,里面夹杂着几粒大小不均匀的米;另一种是二三十度的,有酒味,但一点也不呛人。店家说那种甜的是女人喝的,本地男人很多好酒甚至酗酒,喝的主要是后一种。我也觉得后一种很好喝,可惜我们这次能喝到的没有多少,我两口就干了。
星期六的上午,我们先下到山间小盆地的底部,又走到对面的山上。这里叫做金佛顶,是附近梯田的高处,可以俯瞰这个叫做金坑的盆地。路上遇到一个黑里金红的,胶皮塑料管子一样的蛇状动物,引起了我妈童年时与蛇们斗争的记忆,搞得十分害怕,拉着我们绕开走远了。不过,我拍了张照片,刚才看了一下,这东西其实有四个脚,我感觉他不是蛇,而是一个石龙子。
到金佛顶的道路上,有几处被前几天的连日暴雨给冲坏了,需要走得比较妖娆。我们选择走上去,其实也就是爬一座八大处的运动量,但人们主要都是坐缆车上去的。这缆车据说花了九千万的投资,由于疫情长期停车的缘故,还没回本。现在景区觉得疫情要结束了,短期的电费和人工费又能赚回来了,就又开启了缆车,在起点处又修了观光直升机的起降场。
下午,去县城里做核酸。坐一个公交车,是本地人平时上下山用的,在山路上颠了一个半小时,到了县城。这里说是有18万人口,而所辖的全境总共有30万人。路上有大车、小车,但没多到要设置红绿灯的地步。大多数人骑电瓶车,而且没人骑自行车,因为随便一个上坡就能击垮骑车人。商业很热闹,也有卖甜品和城里那些花里胡哨的手工艺品的地方。街上有十分复古的布告板,讲一些招工,租房,转让等等的信息,都盖有“核准张贴”的大蓝印。我看了一下,感觉这里除了人口和美国普通县城差不多之外,连房租的价钱和一般劳动者的工资都差不多,只是货币单位的区别。例如,这里单人套间的月租是450元,而在美国,类似的1b1b也差不多是450美元。一个普通厂工的基础月薪大约是2000元,奖金另算;服务员2800元左右,服务行业差不多每月休息两到四天。不过,本地的房价仍然受到全国水平的影响,要三四千一平。这一阶段,许多农村居民在县城买房,构成维持这个价格的主力。日化和米面粮油的价格似乎和北京没什么区别。在一些人行繁忙的十字路口,有许多摆摊卖货的大姐阿姨们,她们主要是卖一些本地的水果。太阳很晒,但是很少有人身边放着水壶。
做核酸本身大约花费半小时,而算上往返的公交车和走路,则是统共花了五小时在这事上。

2022-6-26 星期日 晴
我们坐车回桂林。路上,司机和我们谈了一些事情,比如油价连续一周每天都在涨,现在包车一整天的费用已经有600元了,是十年前的三倍;本地在争取升为5A级景区,但是因为道路难行(从村里到县城要一个多小时,而20年前,这个数字是5天),加上疫情,达不到七八十万人的客流指标,始终难以升级;县城在搞旅游区,正在征地修路,统一规划,按照8万元一亩地的标准征收,还会在别处补偿土地。我感到桂林的整个城市都处在一种旅游经济的氛围当中。其实桂林主城区的建设水平我觉得就有些敷衍,钱全都投在景点的创造与运营上,而龙胜这个少数民族混居的县城却因为没有什么景点,还能适当吸纳附近的一些旅游创造的钱,而产生一种格外有烟火气,甚至可以说看起来很舒服的面貌,但这种面貌也许将要随着旅游经济战略的推进而有所变化了。不过,我想本地人能赚到钱的话,大概就没什么可说的。
离开的车票,我买的是和谐号。好久没坐火车,就记成了高铁票,去了桂林北站,结果实际上我应该在桂林站上车的。好在各个关口都有人工检票的路径,他们都没有为难我。我坐上车之后,看着窗户外面的景象,先是连片的橘子树和桉树,后来橘子树不多了,而多了一些写有中铁字样的集装箱列车,我就知道是柳州到了。
出站以后,坐BRT去酒店。从下火车到上公交车,这一段的指示牌和人流导向做得很清晰。BRT每站停车时间似乎也比北京更长,可以稳稳提着箱子走下去,不用提前起身。其实这里我一开始还想着骑共享单车,不过一出站就意识到,本地的电瓶车保有量太大了,共享单车不可能有市场的。
订的酒店在谷埠街美食城的中央。柳州不是很大,柳江穿城而过,U字弯北岸的狭长半岛和南岸的滨江区域构成了主城区的两个主要部分,而谷埠街就位于南岸区域的中心——螺蛳粉就是从这里起源,并且从南边一街之隔的柳州汽车总站走出去的。这个美食城的规模不小,人流也足,和北京有些自称是美食城的骗钱项目完全不同。它的核心是一对有缺口的圆形板楼,在缺口处伸出双臂连接,形成哑铃形状的一片区域。中间是摆摊卖各地小吃的,基本都是中南、西南几个城市的名吃,包括本地的各种粉,也有一些全国统一的工业化小吃。四周则是从板楼一层的凉廊探出的招牌和入口,和那些小吃摊贴脸挤在一起。这些入口有的通往地下网吧,有的通往板楼里的酒店。楼高十六层,因此杠铃的两头有巨大的天井。一到晚上,这天井里紧密排布着的各种酒店的名号和电话,就参差不齐地亮了起来。天井里有几个充电桩,停着几辆共享汽车,都是本地产的两座电动车,像小巧的纸壳子。从这核心区域往四周,分布着卖各种小玩意的、卖各种轻工业产品的、卖烟的卖酒的卖手机的、酒吧和夜总会,当然还有肯德基。说到肯德基,我不得不佩服它,它竟敢开在这美食街的入口处。而反观麦当劳,则乖乖缩在街对面商场的一层,与星巴克为伍。但到了晚上,我加以观察,发现结局没有出乎我的意料。美食街上有许多讲桂普和桂柳话的人,麦当劳里也有一些说着口音不重的普通话的人,而肯德基里面谁也没有,门上还挂着一把U型锁。
我入住的时候,正看到一个本地女人经过前台,行云流水地把房卡向台面上一推,头也不回,说了句“退房”,正要出门;而前台同样是头也不抬,幽幽地飘出一句“美女,超钟了”,就把她抓回来了。钟点房的价格是3小时50块。这时,从画面之外突然冒出了一个男的,把这笔超钟的费用结清了。
我当时感觉本地女人的声音都很粗。不是说柳州,而是说谷埠街这里。可能是做生意天天要喊,也可能是抽烟的缘故。总之是出于生活的磨损,而这和北方的情况又不相同,北方也有许多女人的声音很粗,但她们的嗓子就像北方的建筑,是因为干燥猛烈的阳光而剥落;南方的建筑却主要受的是云雾的侵食。
住进来以后,我觉得这个酒店看起来不是非常商务,因为他们显然是主打本地钟点房服务的,就连金色小牌牌写的也不是不让吸烟的内容,而是预防艾滋的忠告。房间里的一切布置都围绕这个目的,十分贴心,又显得生财有道。我并不爱干净,但是看到这副场面,还是选择至少用酒精把桌子擦一遍,因为我晚上还要在这里吃用纸碗装回来的隆江猪脚饭。

2022-6-27 星期一 晴
2022-6-28 星期二 多云
周一我起得不是很早。差不多十一点的时候,我决定出门去找点东西吃,顺便四处走走,了解一下街景。这里离鱼峰公园和马鞍山公园很近,那是两座耸在市区中间的绿茸茸的山包,我从它们南边绕过去,想要走到荣军路口的大哥佬狗肉馆。公园很热闹,路边树下有一排理发、刮胡子、采耳的,一次十几二十块钱。许多大爷大妈聚在公园里面唱歌打牌。一切都十分紧凑,风和树叶也挨得近,像个老城的样子。相比之下,我所居住的那一部分北京更像个美国城市。
沿路走下去,路边出现了柳州工人医院的疗养院,房子不是很新,招牌部分脱落了。我本来已有经验,知道这边上肯定有寿衣寿盒一条龙的店,但是想不到居然气势如此之盛。各种佛堂灵牌碑刻丧葬服务占据了差不多一百米的街道,而且都聚在街的这一侧,对侧是什么呢?是风水堪舆半仙看相。我感觉不论是在两广还是在东北,地方巫术是不可能被几十上百年的新工业化传统驱逐的,顶多各守一边。现在柳州搞产业升级转型,本来那个烟尘滚荡电火雷霆的工业柳州就不像以前那么显眼,主城区的人潮涌动的街道自然就会让位给那些生辰八字说命理,怀胎六月验男女,早泄阳痿全根治,开锁收药教牌技等一系列后现代怀旧景观。
走到大哥佬狗肉馆,发现店面贴了个粉粉的A4纸在转让。狗肉是吃不到了,便走到隔壁的粉店,问老板,你们还开门吗?老板听不懂我说话,说什么开门。我说卖粉,卖不卖,老板说卖啊。我心想,在我们那边,你可以问人家开不开门,但是肯定不敢问人家卖不卖粉。坐下来吃了一碗菜粉,要了一瓶本地冰豆奶。这个粉里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反正一样放一点,主要是牛下水,还有两片腊肉。不难吃,但是我自己放辣椒放多了,对本地辣椒的性质缺乏认识,很快就汗流浃背了。这店里没空调,只有一个摇头电扇,而且只有三面墙,街上的阳光受了漫反射,就漫进屋里来,所以并不怎么凉快。
把豆奶喝完了,粉大概还剩小一半,实在搞不动了,就偷偷溜出门去。上街打了一个车,去柳州工业博物馆,结果周一闭馆。我说师傅我先不付钱,你把我拉到下一个地吧,他说不行已经接单了,你就在这先转转吧。我说闭馆了我看个啥啊,他说你就在这外面看看吧。我下车了,外面晒得我皱了眉头眯了眼睛,暗暗地说,我操,真牛逼。
我在这个博物馆外面左看看又看看,实在是闷热不堪了,就到了树荫下。是一棵刺桐树,下面有砖头的矮墙,长了苔藓,坐起来不硌屁股。研究了一下,决定走到附近的城市规划馆去。去了之后,保安说中午休息不给开门。我等了五分钟,他终于放我进了,又说你一看就是外地人,我要看你的行程码。我弄出来,一下子在他面前,做出不耐烦的样子,晃着我的屏幕,他便没有细看,不知道我是有星号的贵客,否则又要看我的核酸报告了。
我进到这个馆里,这就是在市政府的隔壁,大人物来柳州应该要来这里转转的,因此设计得很是像模像样,我感觉很不错,在里面吹着空调,吃了一个鸡爪,喝了半瓶矿泉水。之后,我就想着走回谷埠街去,结果走了一半,下午热得受不了,只好打了个车。
第二天,我九点钟便出门做核酸,然后跑到工业博物馆去。我想这个博物馆和那个城市规划馆一样,都是有见过世面的人设计的,单从博物馆本身的角度来说,至少是瑕不掩瑜。虽然有些地方缺维护,或者个别视觉要素长得怪怪的,但是整个布展的设计,信息的传达,都还不错,我觉得该讲的故事都讲了,很多数据也放了,什么语音导览线路标识功能区域文创产品等各种要素都齐全了,虽然我本来希望看到“工业”博物馆能多讲点“工业”本身而非“本地工业史”的内容,但是这要求也许并不公平。他们已经做得比北京的大多数博物馆好多了。而且,这两处都是不要钱的,看到就是赚到。工业博物馆是旧厂房改建的,主馆边上甚至还有一个书吧,里面的书品位也很不错。但是我搞不懂,那里面为什么有那么多的 Margaret Atwood? 我在书吧的门外又吃了一个鸡爪,喝了半瓶矿泉水。
往里面走,直接走到螺蛳粉电商产业园,是一栋挺有设计感的建筑,配有水池和树的景观。过了街,就是窑埠小镇,是本地近年搞的滨江商业步行街,看起来中午没人出没,一派废土景象。不过,这一片的城市规划的思路还是非常清晰的。甚至有一整条地下通道,两边各有十几间700平米的店铺,标识上写着这是网红直播一条街。不过,似乎都从未租出去过,看起来是疫情破坏了这里的网红经济。我决定走到广受好评的三哥狗肉馆去吃一点饭,中间还发现有一段路的行道树居然是芒果,地上有好多烂掉的,树上也挂着大量青色的果子。到了目的地,发现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不知道开不开门,只好到街对面又去吃了一碗螺蛳粉,老板娘问我放不放辣椒,我赶忙从冰箱里拿出一瓶雪碧,说少放一点。网上都说螺蛳粉不是不锈钢饭盆装的没有那个味,我看到这次是不锈钢饭盆都感觉已经赢了一半,结果又被辣得提前跑掉了。虽然这次的油豆皮和空心菜都很好吃,但是实在太能吸辣油了。

2022-6-29 星期三 雨
2022-6-30 星期四 晴
早上下了很大的雨,路上积水很严重,有一个出租车司机,他送了三趟客人去火车站,回来的时候,车子就被积水困住了,搞了半个小时,才解决问题,本来不想再拉了,说是十点钟了还没有吃早饭,又遇到这种事,心情不好了,想要回去吃粉,但是又考虑到这么多人都要去火车站,他们也不容易,所以决定再接一单。至少,这就是我去火车站的路上司机跟我说的。这是一个绿牌车,事实上,柳州的街上跑的车有差不多小一半都是绿牌车。我记得我在人民医院那里,看到停车场里有长长长长的一大排两座绿牌车,全是本地牌子,小小的铁做的纸壳子,很多贴了卡哇伊的装饰。蓝牌车加速的时候,发出来自第二次工业革命的低沉的吼声。绿牌车加速的时候,像科幻片里精致光滑的电磁炮,发出隐隐的高频声音,就像“芜儿”的一声。你问它:为什么你的动能回收总是味道不太对?它回答说“芜儿”。司机告诉我说柳州治内涝差不多二十年了,现在效果还不错,以前真的不行。
坐上火车前往梧州的路上,我前后左右感觉都有人在打王者。虽然我右边其实是农田,但是另外三个方向都有小孩喊先杀他,他没大,他没大,然后高铁的车厢会造成一个回声。广西东部的地形很漂亮,很多是毛茸茸的石头包,中间有水田,有芋头的叶子,还有很多桉树。很多很多桉树,石头里本来就没有什么营养,很快就要被彻底吸干啦。桉树十分猖狂,过些年,一定要从他们的尸体上长出一些考拉来。火车一会儿通过一个隧道,每个隧道大概有5厘米长,呼的一下就没了。外面有很多的水汽,水雾,水形力场。风很大,空气像鱼汤一样白,远处山上出现一个瘦竹竿,高20米,长着八个警笛头,在鱼汤中若隐若现,这是一个4G基站。山的轮廓遁入更远的山的轮廓之中。一路上,经过来宾,贵港,平南等地,到处都是些碧桂园风味的楼盘。
到了梧州,仿佛到了桂林,因为都有许多人拉你坐他们的黑车,而柳州就不是这样。这是因为柳州更大,是一个仅次于德古拉南宁的列为桂B的大城市,是一个目光如炬的城市,因此他的高铁直接开进城里,而梧州和桂林的高铁站修在城市的外围,应该是因为要请碧桂园和其他人进来做高铁新区。而且柳州有BRT。另外,桂林的黑车司机说话像偷电瓶的,而梧州的黑车司机说话像偷芒果的,换句话说,梧州的本地土话似乎更像是粤语,而不是桂柳话。我坐着公交车到了酒店,其实本来上车的时候,因为我们都是在火车站上车的,都是一人一堆行李,占着两个座的,即使后面有人上来,也不动如山。但是突然间,一群年轻女性上车了,我便看到大家都动起来,立刻和自己的行李挤在一起,露出旁边的邻座了,最后我感到如果我不融入大家就会很尴尬,便也这样做了,结果最后坐到我边上的是一位大妈。我想,我这也算是为长者让座,是我们这些人里面最高尚的了。
公交车开了一个小时,我一路上渐渐意识到,好像这里更像是一个广东城市。我在这里的江面上看到了货船,很惊讶,因为柳江丰水期的江面虽然很宽阔浑浊,有一种古铜色肌肤式的力比多,但是却完全没有看到航运,也许是水量终究支撑不了。而梧州则是航运的大枢纽,桂江在这里汇入浔江,制造了西江,成为了珠江。我在晚上沿江边的堤岸上行走的时候,看到江心的波光受到夕阳的激发,呈现出细密复杂的纹理,正如无垠而平静的皮肤下,露出了紧紧缠绕的血管与神经,在吞吐万吨的呼吸之中,缓慢而无规律地搭接变换,错落交融,使我听到了珠江的心脏仍然在强力地跳动,而这种跳动我曾经在另一个地方见识过,就是在北京西五环的一个火车货运站,当时我沿着一条没有路灯的窄道,摸到与铁轨一层铁丝网距离的地方,看着运送集装箱的火车在城区光污染的氤氲中微微震动,夏日的夜晚,像绸缎一样光滑,包裹着华北平原的心跳声,使得高楼上摘星星的人们安稳地入睡了。
说到摘星,我走出梧州火车站的时候发现我的行程码上居然没有星号了,结果发现是五分钟之前取消了这个政策。内心很难受,本来出来就是为了把这星号洗掉,从而去一些有趣的地方,结果现在不用洗了,总觉得很亏——得着便宜还嫌亏,这就是我们这些人的本性。
晚上我看到有一家牛肠酸,在老城区。去的时候我十分忐忑,希望这个牛肠酸不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或者说希望这个“牛肠”和“酸”是两种不同来源的东西,而不是一起从牛的肚子里获得的,但是我也不抱什么希望。结果居然真是两种不同来源的东西,我大喜过望。这个牛肠其实就是各种牛下水,食草动物的下水基本上还是没有特别难吃的,而这个酸是什么呢,待会再说。我走过去的时候,感到梧州是一个很有风貌的城市,或者说我这次的酒店放在了一个很有风貌的地区。
一楼的店面都大开着,就是几根柱子加一排卷帘门,基本上不是在墙上开窗,而是在窗子里开店。我的南方朋友们曾经跟我说起北方民居窗户的匮乏,当时我们认同这是出于取暖重于采光的缘故,而我到了梧州一看,这里的民居就像动画片里的大眼仔,心灵的窗户上挂着心灵的卷帘门。不过,虽然取暖不那么重要,但是夏天这些地方都不利于空调了。二楼以上的情况稍微好一些,但是一楼的许多店面干脆是放弃了空调这种东西,一台电扇算够用,两台电扇得加钱,电扇摇头,冷汗直流,电扇换挡,无比凉爽,电扇前面盖凉廊,冰箱肚里能开房。而且,二楼以上都有些空调外机,他们工作剧烈,累得流下许多涎水,流在人行道上,长出绿油油的青草。坐在一楼吃粉,看着这些草,也仿佛那些空调吹到了我的头上来。
老城区有大片白色的三四层高的小楼,形状如同《让子弹飞》里鹅城的建筑一般,一层设有凉廊,老人坐在那里打麻将、玩牌、聊天。白色的墙壁上,云雾渐渐制造出黑色的抓痕,开出绿色的花。曲径狭窄,门洞幽深。江边高高的堤岸上,有各个年龄的人在行走。从这里,珠江展现它强势的存在感,而在城区的各个巷道之中,这种感觉并没有因为看不见江面而消退,水汽无处不在,缓慢地吞食整座城市,而老城区的街道如同一滴挥发在时间和水汽中的香水,走向巨大无穷的自然之力,直至消失不见,却在这力量中留下醒目永久的风貌。
回到这个牛肠酸,我吃的时候以为就是下水加料加粉,没想到还有好几种青菜,顿时十分健康了,这可不是什么兰州拉面那种两片烂菜叶子,而是实打实的半碗青菜和萝卜。当然还有许多的下水和冻豆腐,要分两个不锈钢碗才装得下。我进店的时候,店里正放着大声浪的粤语歌,老板吹着口琴,老板娘在忙活。电扇吹动着一面国旗。
基本上我吃饭的整个过程中,老板一直在给除了我之外的其他两桌人吹口琴。当然,这多半是因为他认识那些人。但是我还是有一点尴尬,所以吃完饭之后,我就和老板攀谈起来。他说这个店已经开了15年了,我问他游客来得多吗,结果他好像以为我问他客人多不多,就说他的牛肠酸是独家的配方,这个牛肠酸其实就是那个大酱状的料,他说是用山楂和罗汉果弄出甜味,用柠檬,酸梅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东西弄出酸味,手法很高明,而且他说他这人始终是凭良心做事,教育我要把良心放在第一位,他用良心做健康的食物,让大家健康,这就是爱国。我连连称是。我说我下次来梧州还来你这里吃,他说你要带你的另一半来,他觉得大学里拍拖是很好的,两个人可以少走弯路,又指向外面那桌的一男三女,说他们是本地上大学的,毕业了一起出来吃他家的牛肠酸。我连连称是。他又说一定要好好学习,上学的钱是父母的血汗钱,我又连连称是。最后,外面那桌人来结账了,我便趁此机会,愉快地同老板和老板娘告别了。至于这个东西的味道,我只能说原材料包括那些牛下水都是很好吃的,但是粤人在食疗的方针指导下用做药的方式制作凉茶和小吃的这个行为我还是不太好接受。
第二天热得要死,我上午做核酸,那里有很多在梧州务工的老人,讲四川话,他们对于微信和核酸检测服务的理解不是很现代化,搞得护士们很不耐烦。我倒无所谓,于是便一直等着,还让我后面的两个排到我前面去了。不过最后护士受不了了,另开了一个队,把我和后面几个年轻人赶紧都测完了,也许他们也急着完成检测指标吧。下午本来想去梧州城市规划馆的,结果发现开馆时间有点阴间,就没去,在珠山上转了一会儿,我想如果我去规划馆,那么充其量只能看到一个色块,写着棚户区改造,但是当我真的进入到棚户区中间的时候,就能看到更多的东西,比如房顶之间被电线切碎的天空,在这个温湿度之下,闻起来就像周星驰的电影。珠山后面还有一个革命烈士纪念碑,不过我感觉应该不是特别纪念本地发生的某件事情,而是祭祀所有革命烈士的。里面有一个阿姨在跟着音响拿话筒唱粤语歌,神道的两侧种着木棉树。我晚上吃了本地的纸包鸡,感觉味道一般,而且我想点些夜宵的时候发现饿了么居然屏蔽狗肉这个词,搜几个本地狗肉馆的名字,也找不到结果,真是岂有此理。狗有狗权,面对这种事情,必须重拳出击。可以使用滑步爨字冲拳。这是滑步日字冲拳的一个变种,但是需要使用者长着一双六十个指头的大手。

好困呀。。